原下的日子(節(jié)選)
作者:陳忠實
傍晚時分,我走上灞河長堤。堤上是經(jīng)過雨雪浸淫漚泡變成黑色的枯蒿枯草。沉落到西原坡頂?shù)牡包S似的太陽綿軟無力。對岸成片的白楊樹林,在蒙蒙灰霧里依然不失其肅然和莊重。河水清澈到令人忍不住又不忍心用手撩撥。一只雪白的鷺鷥,從下游悠悠然飄落在我眼前的淺水邊。
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斜對岸的那片沙地上,有個男子挑著兩只裝滿石頭的鐵絲籠走出一個偌大的沙坑,把籠
里的石頭倒在石頭垛子上,又挑起空籠走回那個低陷的沙坑。那兒用三腳架撐著一張銅絲籮篩。他把刨下的沙石一锨一锨拋向籮篩,發(fā)出連續(xù)不斷千篇一律的聲響,石頭和沙子就在籮篩兩邊分流了。
我久久地站在河堤上,看著那個男子走出沙坑又返回沙坑。這兒距離西安不足三十公里。都市里的霓虹此刻該當繽紛。各種休閑娛樂的場合開始進入興奮期。暮靄漸漸四合的沙灘上,那個男子還在沙坑與石頭垛子之間往返。這個男子以這樣的姿態(tài)存在于世界的這個角落。
我突發(fā)聯(lián)想,印成一格一框的稿紙如同那張籮篩。他在他的籮篩上篩出的是一粒一粒石子。我在我的“籮篩”上篩出的是一個一個方塊漢字。現(xiàn)行的稿酬標準無論高了低了貴了賤了,肯定是那位農(nóng)民男子的石子無法比對的。我自覺尚未無聊到濫生矯情,不過是較為透徹地意識到構成社會總體坐標的這一極:這一極與另外一極的粗細強弱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