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回老家，都必定要去小鎮(zhèn)的集市買幾斤豆腐帶回來，每一次買豆腐，都必定要去位于擁擠的集市里一個毫不起眼的攤位。攤位的主人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見著我總會爽朗地笑，熱情自然地流露，原本不大的眼睛會被大幅度的笑容擠成一條細(xì)縫。 我們，三十年前就認(rèn)識了。他比我大幾歲。三十年前，我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學(xué)生，而他，卻是一個沒有進過學(xué)校大門的半大的小伙子，個子不高，但腰背與手腳顯得很是粗壯。他家和我家相距不過兩里路，印象中，在我認(rèn)識他時，他家就是做豆腐買賣的，可以算得上是“豆腐世家”。 那時，每天早晨，日上三竿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的，都能看見他和他的父親各挑著一擔(dān)豆腐，沿著田埂，拖著長長的叫賣聲一路走來。那是兩對碩大的籮筐，籮筐上罩著大簸箕，一頭是白豆腐，一頭是油豆腐，上面蓋著一層雪白的紗布，擔(dān)子在如水一般清澈的晨曦中晃蕩，豆腐的香，灑滿一路。 他家的豆腐用料好，做工細(xì)致，油豆腐大小適中，色澤金黃，白豆腐方正齊整，鮮嫩誘人，都一樣的有著純正的味道和口感，價格又公道。盡管我的父母只是偶爾叫住他們買下一兩斤豆腐，但是，我卻每一天都盼著他們的到來，仿佛一聽到他們悠長而嘹亮的叫賣聲，寡淡的味蕾一下子就被催生出了一種美好的念想，覺得生活多出了一種別樣的滋味。 后來，我走出村子去上高中、大學(xué)，參加工作，在倉皇的奔波之途上嘗遍酸甜苦辣，也漸漸淡忘了這一對父子。 兩年前，偶然一次在家鄉(xiāng)小鎮(zhèn)上閑逛，出乎意料遇見了三十年前那位賣豆腐的少年，當(dāng)然，他還在賣豆腐，只是中年的虛胖與滄桑已明顯可見。我見到他時，他正站在豆腐攤的后面，一邊給絡(luò)繹不絕的顧客打著招呼，一邊手拿鐵鉗麻利地挑揀豆腐，稱秤、找零，油光锃亮的臉上掛著極為友善真誠的笑容，一如三十年前，那么生動，美好。 巧的是，胖胖的他也認(rèn)出了我，人到中年且暌違許久的我們，竟然有了一次毫無時光隔閡的寒暄與攀談。我得知了他的父親二十年前就已意外離世，沒有上過學(xué)的他毫不猶豫地繼承了父親的“豆腐事業(yè)”，一擔(dān)豆腐從村里賣到了集市。地點變了，來來往往的人換著不同的面孔，但沒變的是，他依然使用父親傳給他的那一套土方法做豆腐，豆子要是上等成色，顆顆飽滿，粉碎豆子用的是石磨，去渣用的是人力與手工，水溫和火候要把握得恰到好處。更重要的是，他依然用著當(dāng)年他父親一樣的態(tài)度、語氣以及足秤的分量，對待來到豆腐攤前的每一個顧客。 當(dāng)他說到，他就是靠一副豆腐挑子在離家五里遠(yuǎn)的村子里撈著了一個好老婆，后來，又靠一個豆腐攤在鎮(zhèn)子里買了房子安了家，一雙兒女上了初中，成績都還不錯，雙眼就笑得瞇成一條縫，那笑容里，仿佛散發(fā)出濃濃的，豆腐的清香。 三十年了，他還在賣他的豆腐，每一塊豆腐里都裹著他最初的滿足與快樂。三十年了，我也還在一本本書里跋涉穿行，在一行行文字里駐足凝思。再次相逢，雖然腳下的路已經(jīng)延伸出去很遠(yuǎn)，但時間似乎并沒有篡改彼此的心靈，我們依然如曾經(jīng)的少年，守護著各自當(dāng)初最簡單最素樸的夢。 就像三毛曾說過的一樣：我們一步一步走下去，踏踏實實地去走，永不抗拒生命交給我們的重負(fù)，才是一個勇者。到了驀然回首的那一瞬間，生命必然給我們公平的答案和又一次乍喜的心情，那時的山和水，又回復(fù)了是山是水，而人生已然走過，是多么美好的一個秋天。 就這樣走下去，愿我們走過的每一步，都算數(shù)，愿我們所有走過的路，都不負(fù)此生。詩與遠(yuǎn)方并不是重點，接受平凡的自我，懷著最初的夢和信仰，我們，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