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先生年譜 一》 王先生守仁，字伯安，其先晉右軍將軍羲之之后，世居山陰 。至二十三世，迪功郎壽徙[xǐ]余姚。國(guó)初有綱者，官?gòu)V東參議，死苗難。其子彥達(dá)以羊革裹尸歸，御史郭純上其事，廟祀[sì]綱于增城，綱蓋先生之六世祖也。高祖與準(zhǔn)，永樂間舉遺逸 ，不起，號(hào)“遁[dùn]石翁”。曾祖世杰，以明經(jīng)貢入太學(xué)，號(hào)“槐[huái]里子”。祖天敘，號(hào)竹軒，封翰林院修撰。自槐里子以下，兩世皆贈(zèng)嘉議大夫、禮部右侍郎，加贈(zèng)新建伯。父華，號(hào)“龍山”，由進(jìn)士及第第一人，仕至南京吏部尚書，封新建伯。龍山念山陰佳山水，又為先世故居，復(fù)自余姚徙越城之光相坊。先生因筑室陽明洞，距越城東南二十里，故學(xué)者稱為“陽明先生”。 1472 年 ? 成化八年壬辰九月三十日丁亥，先生生。 先生在娠十四月。生之夕，祖母岑夢(mèng)神人緋玉，自云中鼓吹送兒來，驚寤[wù]，已聞啼聲。竹軒翁因名先生“云”。而鄉(xiāng)人遂指所生樓曰“瑞云樓”。 1476 年 十二年丙申，先生五歲。 猶不言。有神僧過而目之曰：“好個(gè)孩兒，可惜名字道破?！?竹軒翁更以今名，曰“守仁”，即能言。嘗暗自誦翁所讀書，翁訝問之，曰：“向聞祖讀時(shí)，已默記矣?！? 1481年 十七年辛丑，先生十歲。 龍山公舉進(jìn)士。 1482年 十八年壬寅，先生十一歲。 竹軒翁因龍山公迎養(yǎng)，攜先生如京師，過登金山，與客賦詩(shī)，未就。先生從旁占一絕?？痛篌@，復(fù)命賦蔽月山。先生又隨口占一絕（詩(shī)在集中）。 明年，就塾師于邸中。一日，與同學(xué)生走長(zhǎng)安街，遇相者，曰：“吾為爾相。爾須拂領(lǐng)，入圣境。須至上丹臺(tái)，結(jié)圣胎。須至下丹臺(tái)，圣果圓?！毕壬衅溲?，歸問師曰：“何為第一等事？”師曰：“讀書登第?！毕壬唬骸翱治词?，當(dāng)讀書做圣人耳?！? 1484年 二十年甲辰，先生十三歲。 太夫人鄭氏卒。 1486年 二十二年丙午，先生十五歲。 時(shí)石英、王勇亂畿[jī]內(nèi)，石和尚、劉千金亂秦中。先生間行出居庸關(guān)，逐胡兒騎射，遍詢夷落所以備御之策，經(jīng)月始返。夜夢(mèng)謁漢馬將軍援廟，賦詩(shī)一律（詩(shī)在集中）。先生感慨時(shí)事，屢欲上書于朝，龍山公格而止之。 1488年 弘治元年戊申，先生十七歲。 七月，自京師親迎夫人諸氏于洪都。時(shí)諸公養(yǎng)和為江西參議，先生就委禽焉。合巹[jǐn]日偶行入鐵柱宮，見道士跏趺，即而叩之，相與對(duì)坐忘歸，諸公遣人遍索不得。明日，先生始還。署中有紙數(shù)篋[qiè]，先生日學(xué)書皆盡，書法大進(jìn)。先生嘗曰：“吾始模古帖，止得字形。后凝神靜慮，擬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及讀明道書曰：‘吾作字甚敬，非要字好，只此是學(xué)?！确且趾茫趾螌W(xué)也？乃知古人隨時(shí)隨事只在心上學(xué)，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焙笈c學(xué)者論格物，多舉此為證。 1489年 二年己酉，先生十八歲。 十二月，以夫人諸氏歸余姚，舟過廣信謁[yè]婁一齋諒，語格物之學(xué)。先生甚喜，以謂圣人必可學(xué)而至也。后遍讀考亭遺書，思諸儒謂眾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因見竹，取而格之，沉思不得，遂被疾。 1492年 五年壬子，先生廿一歲。 秋，舉于鄉(xiāng)。時(shí)闈中夜半見有二巨人者衣緋綠，東西立，大言曰：“三人好作事?！币讯?，先生與孫中丞燧[suì]、胡尚書世寧同舉。及宸濠之變，胡發(fā)其奸，孫死其難，先生平之。 1493年 六年癸丑，先生二十二歲。 春試，南宮落第。宰相李西涯素器先生，戲曰：“待汝作來科狀元，試為《來科狀元賦》。”先生拈筆而就。有忌者曰：“此子取上第，目中無我輩矣?！奔氨酱涸?，竟為忌者所抑。同舍有以不第為恥者，先生笑曰：“汝以不得第為恥，吾以不得第動(dòng)心為恥?！? 1497年 十年丁巳，先生二十六歲。 寓京師。時(shí)邊烽甚急，詔舉將才，無以應(yīng)。先生因精究兵法，每遇賓飲，聚果核，列陣勢(shì)為戲。 1498年 十一年戊午，先生二十七歲。 讀考亭《上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為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為讀書之法?！蹦嘶谇叭沼昧﹄m勤而無所得者，欲速故也。因循序以求之。然物理吾心，終判為二，沉郁既久，舊疾復(fù)作。聞道士談養(yǎng)生之說而悅焉。 1499年 十二年己未，先生二十八歲。 春，舉南宮第二人，賜二甲進(jìn)士第七人，觀政工部。 先生為諸生時(shí)，嘗夢(mèng)威寧伯王越遺[wèi]以弓劍。是秋，奉命督造威寧墳，馭役夫以什伍法，休食以時(shí)，暇[xiá]則驅(qū)演“八陣圖”。事竣，威寧家謝以金帛，不受。出威寧夙[sù]所佩劍以贈(zèng)，受之，夢(mèng)故也。時(shí)星變，下詔求言，又韃虜猖獗，先生疏論《邊務(wù)八事》。 1500年 十三年庚申，先生二十九歲。 授刑部云南司主事。 1501年 十四年辛酉，先生三十歲。 奉命讞[yàn]獄江北。暇[xiá]日游九華山，見道者蔡蓬頭，問以仙術(shù)。蔡曰：“尚未。”有頃，先生屏左右，再拜請(qǐng)問。蔡曰：“尚未?！眴栔寥２淘唬骸叭甓Y雖隆，終不忘官相?！贝笮Χ鴦e。 地藏洞有異人，坐臥松毛，不火食，先生歷巖險(xiǎn)訪之。值其睡，先生默坐，良久方醒。問以第一義諦，不答。徐曰：“周濂溪、程明道，你儒家兩個(gè)好秀才也?！闭Z畢復(fù)睡。先生歸。明日再往，不復(fù)見矣。 1502年 十五年壬戌[xū]，先生三十一歲。 八月，予告歸越。筑室陽明洞，行道引術(shù)。友人王思輿等來訪，先生命仆迎之，且歷語其來跡，似先知者。眾驚異，以為得道。久之，先生悟曰：“此簸弄精魄，非道也?！彼炱羀bǐng]去其術(shù)。欲離家遠(yuǎn)遁，念祖母岑與龍山公在。一日悟曰：“此念生于孩提，此念亡，是斷滅種姓矣?！蹦艘凭游骱?，往來南屏[píng]、虎跑間。有僧禪坐三年，不語不視，先生喝曰：“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什么？終日眼睜睜看什么？”僧驚起。先生問其家，對(duì)曰：“有母在?！痹唬骸捌鹉罘?？”對(duì)曰：“不能不起念?！毕壬粗笎塾H本性喻之，僧涕泣拜謝，挈[qiè]缽[bō]而歸。 1504年 十七年甲子，先生三十三歲。 秋，主考山東鄉(xiāng)試，試錄皆先生筆也。 九月，改兵部武選司主事。 1505年 十八年乙丑，先生三十四歲。 是年，識(shí)湛甘泉若水，與盟，講明圣學(xué)，門人始進(jìn)。 1506年 正德元年丙寅，先生三十五歲。 時(shí)奄瑾擅政，南京科道戴銑[xiǎn]、薄彥徽等皆下獄。 二月，先生抗疏救之。觸瑾，矯旨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chǎng)驛驛丞。 1507年 二年丁卯，先生三十六歲。??? 夏，赴謫[zhé]至錢塘，瑾遣人陰跡先生。先生懼，佯為自沉于江，密附商船往舟山，颶風(fēng)一夕，飄墮閩界。比登岸，山行數(shù)十里，夜叩野寺，不納。又趨野廟，倚香案臥，蓋虎穴也。夜半，虎但繞廊吼，不敢入。黎明，寺僧來廟所，意先生必啖[dàn]于虎，將收其橐[tuó]。此寺僧蓋素借虎以御客者。見先生方睡醒，驚曰：“非常人也。”邀至其寺，則向與先生趺[fū]坐于鐵柱宮之道士在焉。道士笑出袖中詩(shī)相示，有“二十年前曾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之句。因問先生：“爾欲安往？萬一瑾怒，逮爾父，誣爾北走胡，南走粵，奈何？”先生愕然。卦之，得“明夷”，乃決策返。別道士，留詩(shī)壁間（詩(shī)在集中）。遂取間道，由武夷歸，涉鄱[pó]陽，往省龍山公于建業(yè)。以十二月赴龍場(chǎng)驛。時(shí)先生妹婿徐愛因先生將赴龍場(chǎng)，納贄[zhì]北面，奮然有志于學(xué)。 1508年 三年戊辰，先生三十七歲。 春三月，至龍場(chǎng)驛。龍場(chǎng)在貴州萬山中，蛇虺[huī]蠱[gǔ]蟲畢聚。夷人鴃[jué]舌，不通語言，可與通語言者，僅中土亡命耳。時(shí)瑾憾未釋，先生自計(jì)得失榮辱俱忘，惟生死一念尚在，乃鑿石槨[guǒ]以俟命焉。會(huì)從者皆病，先生親析[xī]薪取水，作糜[mí]飼之。又為歌詩(shī)，調(diào)越曲，雜詼[huī]笑，以相解慰。 因沉思圣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不覺呼躍而起，從者皆驚。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默記五經(jīng)之言證之，莫不吻合，著《五經(jīng)臆說》。 夷人亦日來親，見先生所棲卑濕，為構(gòu)龍岡書院、寅賓堂、何陋軒、君子亭、玩易窩，以居先生。思州守遣人侮先生，諸夷不平，毆之。守怒，白于當(dāng)?shù)?。?dāng)?shù)懒钕壬刐yì]謝，先生不可，致書復(fù)之，守聞自失。水西安宣慰饋粱肉，給使令，重以金帛鞍馬，先生俱不受。始朝廷議設(shè)軍衛(wèi)于水西，兼筑城郭，既而止，然驛傳尚存。安惡[wù]據(jù)其腹心，欲去之，以問先生。先生遺[wèi]書，申朝廷令甲威信，安心乃折。有宋氏酋長(zhǎng)曰阿賈、阿札者叛，宋氏作亂，先生復(fù)遺書諷喻安，安悚然，率所部平其難。 1509年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歲。 貴州提學(xué)副使席書聘先生主貴陽書院，身督諸生師先生。 是年，先生始論“知行合一”，其說具《語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