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山澗游魚聚
白云天上水含泥
千帆過處留余緒
難遣人間未了情
親戚病重,我到安寧病房去探望,傾聽他在臨終前的回憶與感傷。
他說到這一生大致平順無難,幾乎可以含笑地離開,只有兩個夢想沒有完成,使他感到遺憾。
“哪兩個夢想使你遺憾呢?”
他說:“我一直夢想著有一天可以環(huán)游世界,現(xiàn)在恐怕不成了。還有,我希望能夠抱到孫子,可惜因為兒子不爭氣,到現(xiàn)在還不結(jié)婚,這個愿望也要落空了。真遺憾,要抱著未完成的夢想離開世間!”
我只好安慰親戚,如果真有輪回,帶著未完成的夢想離開世間,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可以下輩子再來完成未竟的夢。
親戚聽了,未發(fā)一語,慘然地笑了。
離開病房的時候,我忍不住思考著:這世界上真的有人用一生去完成所有的夢想嗎?大部分人在世間必然都有未竟之夢,未央之歌,未了之愛,在離世時,究竟是應該遺憾呢?還是慶喜呢?
遺憾是在所難免的,但或者也能自其中生出慶喜之情,由于夢未竟,歌未央,情未了,我們才能保有愛的種子、夢的芽苗,懷著期待之心躍入永恒的時空。假如一切都已寫了句點,生也無味,死亦淡然了。
古往今來的圣賢與宗教,都說死后還有世界,死后會有輪回,死后有天堂或極樂世界,我常覺得那不只是宗教的宣言,也是愛與夢想的喚醒,是永遠不失去期待之心、希望之愿。
如果不能一直維持夢想、期待、希望、祝愿,到中年、老年豈不可悲、可哀、可嘆、可痛?
這樣回頭一觀,人還有未竟之夢,未央之歌,未了之愛,有著未能圓滿的生命,也能因心內(nèi)的鼓舞而慶喜了。我們由于不能唱遍歡樂之歌,也無法飲盡痛苦之酒,這使我們一直有著余韻余味,并且一直保有生命向上向前的姿勢。
我有時會獨自坐觀天空,看到天上的白云團團,想到白云之美,是由于在云與云之間有空隙,有空隙才有流動,才有自由,才有無盡之意。
人生也應該像白云一樣,不能太滿、太忙、太實、太刻板,要放松、要柔軟,要有一些空間和余地。
那些隱藏在我們內(nèi)心的夢想呀,即使沒有完成,也千萬要保存典藏,因為在千帆過處,真正觸動我們心靈的,不是我們眼見耳聞的,而是那些在想象中不可思議的風景。
我們在人間的一切作為,不都是為了觸動那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嗎?
我們在生命的一切追求,不都是為了接近那萬鈞雷霆的一瞬嗎?
在未盡、未央、未了的此時,讓我們精心、期待、希望、祝愿,使我們的心靈向往永不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