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桂花開得更燦爛了。陣陣的桂花香讓羅美寶想起10年前，她回過頭，看到姑媽年輕而妖艷的臉。那一刻，也許就注定結局了吧。 素白。Purity 　　羅美寶第一步跨進羅白微的院子時，就覺得有一股奇異的香撲面而來，是桂花？卻又覺得比桂花濃烈得多。 　　19歲的羅美寶一身素白衣服，白色長褲和有點兒短的小衫，收腰，有點兒小，卻又小得透著可憐。 　　正是八月，上海正熱，有細細的汗珠透出來。還沒有立秋，有蟬努力地叫著，為這個夏日做著努力的收梢。這樣的努力，羅美寶也有。她只在小時候見過姑媽三兩次，只覺得是一個美艷的婦人，美艷得讓她有驚艷的感覺。那才上世紀80年代初，她三四歲，而姑媽靠著美艷嫁了一個香港商人，這在當時的小城是不能接受的。 　　那時還沒有叫做二奶的詞，可明明，姑媽就是二奶，因為香港商人是有老婆的。這讓羅美寶的爺爺奶奶和父母親臉上無光。他們無一例外是小城中的老師，爺爺是一所中專的校長，奶奶那時做音樂老師，父母更是小城中難得的大學生，畢業(yè)后回來任教。 　　一家子的清白全讓她毀掉了。 　　爺爺奶奶后悔讓姑媽到上海讀了書，還學了什么音樂，這在他們來講，是極大的恥辱。 　　十多年之后，爺爺奶奶作古。因為當時吵得天翻地覆，羅白微沒有能獲準進家門奔喪，她冷笑著言道，以為誰喜歡那個冷清清的家呢。 　　羅美寶對羅白微的印象，只是冷艷的一副表情。 　　后來香港人死掉，留了一所房子和一大筆錢給羅白微。羅白微也會做生意，開了幾個服裝店，又炒了股，狠狠賺了幾筆，不久，換了從前西班牙人留下的老房子。沒有再嫁，不是為香港人守節(jié)，而是不相信愛情，自始至終，她不相信愛情，她從來明白自己。 　　喜歡上海，喜歡它的糜爛墮落和煙火氣，所以，要留下來。 　　那時她有美貌，又有人要，有什么不可以？這一切是這樣天經(jīng)地義,順水推舟，不然，她奮斗一生，也不可能在上海扎下根來。 　　父母與兄嫂與她反目，她并不計較，只覺得從此更輕松，倒落得了輕閑。每年七月十五，她也燒紙錢，落幾滴眼淚，然后照樣過著活色生香的生活，比如打通宵麻將，把那些沒事有錢的男人女人叫來跳舞唱歌開party，夾雜著洋文和洋酒的氣味——上海的老房子重生了。 　　是羅白微給了它們生命的。她點一支煙，穿著花團錦簇的旗袍，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 　　36歲，正風情萬種，跟著香港人的時候，她就養(yǎng)著一個小白臉，是一個在復旦讀經(jīng)濟的小男生。她說，我的凱子，所有人哈哈樂，小男生也跟著哈哈樂。她想，有錢是好的。 羅美寶的到來讓她有些意外，她有好多年沒和家里人聯(lián)系了。羅美寶坐在客廳里，背對著她，她下樓的聲音驚動了羅美寶，羅美寶回過頭來，羅白微幾乎呆住了，這張臉，她年輕時也有過呢。 風情。Charm 　　 　　姑媽，羅美寶輕輕叫著。 　　羅白微竟然微微地心酸，這個稱呼是有些陌生的。顯然，小城出來的羅美寶對這里的環(huán)境有些不適應。 　　羅美寶是越過延慶路到華亭路上去的，先是一些英國商人留下來的尖頂紅磚的法式小樓，那些洋房花園幾乎全是30年代中產(chǎn)階級留下來的，積滿了塵煙的鵝卵石的3層小樓，有隱約的鋼琴聲飄蕩而來。再是在香山路上，要路過一座老房子，窗子很特別，哥特式的長窗，玻璃全是彩色的。晚上，燈光會亮起來，暈黃的，家的感覺，一下子讓人的心柔軟起來。 　　上海，上海，羅美寶終于明白羅白微為什么如此貪戀這個城市，一種墮落腐朽和紙醉金迷里還有一絲粉艷艷的情欲，讓人欲罷不能。 　　而姑媽在對面坐著，真絲軟緞的新款旗袍，做得極精致，恰好露出半個雙乳。她沒有問起羅美寶的父母，只問，何事？話語簡潔到似要省略所有。 　　來看看您，羅美寶很客氣地說，我考上了交大，昨天來報到的。 　　啊，羅白微彈掉煙灰說，晚上在我這里吃飯吧，正好有一個party，各國朋友都有，你也應該見見世面了。 　　羅美寶記得，那是1992年的秋天，一個桂花飄香的夜晚，她走進了姑媽的生活。而這之前，父親只是說，到你姑媽那里看看吧，我們兩家，也應該走動走動了。 　　那時已經(jīng)有很多女人靠男人吃飯了，觀念的轉(zhuǎn)變讓父親重新審時度勢，他發(fā)現(xiàn)那些當時沒有考上學的人發(fā)了財，而自己還拿著一個月100塊的工資，自己的情況和妹妹簡直不能相提并論。那時，妹妹已經(jīng)開著寶馬，這在當?shù)厝搜壑邢喈斢陂_了飛機。凡人見了他都說，你妹妹在上海真有出息啊。 　　此時的看法與10年前已經(jīng)差了千里。 　　于是,羅白良讓自己的女兒報考上了上海。如果羅白微考上海是誤打誤撞，那么，羅美寶簡直是往槍口上撞。 　　你這身衣服可不行，太素了，羅白微說著自己的侄女，來，我給你換一套。 　　36歲的羅白微因為保養(yǎng)得體，看著還似20多歲的女孩子，至少，臉上是生動的。她說，我只用日本的化妝品，你看你的臉太干了，應該做個保濕的，還有，女孩子怎么可以穿平底鞋？頭發(fā)太亂了，應該搞個造型。羅白微幾乎把羅美寶全盤否定了，然后,她親自動手打扮了自己的侄女。 　　用她的話說，我可不想讓別人以為來了鄉(xiāng)下親戚，何況，你與我生著一樣的臉。 　　羅美寶當時有些感動，她想，到底是親人。 　　兩個小時之后，羅美寶煥然一新。她穿了吊帶蕾絲的黑色長裙，彩妝，頭發(fā)做了一個小時，從上色開始，到最后修剪盤頭，再戴上水晶珠鏈，穿上6厘米的高跟鞋。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竟然覺得分外迷戀。 　　也許每個人都喜歡墮落，只是有的有機會，有的沒有機會而已。 　　19歲的羅美寶，已經(jīng)決定在這個圈子好好闖一闖。 　　她在給李挺的信中說，李挺，你不知道上海有多好。 　　那是她青梅竹馬的男生，去了清華讀書，父母很滿意那個男生。在這之前，羅美寶也曾經(jīng)很滿意，但那一晚上燈光鬢影之后，她覺得自己應該有更好的生活。 　　毋庸置疑，她成了那天晚上的焦點。 　　走下樓去，有人拍掌，羅美寶看到羅白微的眼里掠過一絲絲嫉妒。是啊，她比姑媽美，因為她年輕。但羅白微很快牽她走到眾人面前說：我的侄女，上海交大的高材生。 　　是的，這也是她的資本，姑媽只讀了中專，她是高才生，所有人鼓掌，她成了公主，被人擁著跳了一圈又一圈。而姑媽并不示弱，照樣有年輕英俊的男人輕擁著她跳舞，她前仰后合地笑，偶爾吐出一兩個陌生的法語或德語單詞。羅美寶知道，她還沒有進入這個圈子，她還只是一個旁觀者。 　　因為她發(fā)現(xiàn)，男人們所有的目光還是會落到姑媽身上。 　　是啊，姑媽有錢，單身，風情萬種。何況，姑媽也真懂得疼愛男人，這是以后她慢慢懂得的。姑媽不止一個情人，但最好的情人是漢斯。不久，羅美寶就發(fā)現(xiàn)，這個叫漢斯的男人，的確與眾不同。 周旋。Socialize 　　羅白微的兒子被送到英國讀書，家里大多時候只有她一人，但她閑不住，喜歡張羅。何況，上海是這樣的紙醉金迷。 　　往往是早晨從中午開始，下午4點開始正式吃飯化妝，晚上會有高潮來臨。 　　周末或長假，羅美寶都會住到姑媽家。姑媽不僅把她收拾得漂亮，還把一張30萬的卡遞給羅美寶：送你爸爸媽媽的，別讓他們吃粉筆末子了，容易得癌癥的。 　　羅白良后來用這30萬買了一房一車，從此擺脫了一窮二白的局面。雖然這做法為妻子所不齒，但他們的暴富讓許多人得了紅眼病。 　　最受益的是羅美寶，她從吃到穿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前兩塊錢買的小內(nèi)褲再也不穿了。姑媽說，一個女人的氣質(zhì)是從什么體現(xiàn)出來的？衣服！衣服是會說話的！ 　　羅美寶就常常想到張愛玲和她的姑媽，也是這樣討論過吃什么穿什么吧。只是張的姑媽沒有在經(jīng)濟上幫她多少，但姑媽給足了她面子。在同學中，她算是有錢人了，而隨之而來的是和清華男生的分手。清華男生跑來上海問為什么，看到那雜牌子的牛仔褲和有些脫線的白襯衣，羅美寶笑了笑說，我一瓶香水要1000塊，你給得起嗎？ 　　 她漸漸理解陸小曼為什么舍不得離開上海，她也舍不得了。 　　兩年之后，如果你再看到羅美寶，一定不再認為她是那個穿著一身素白、小衫有點兒短的女孩子了，她舉手投足之間完全是名家風范。最重要的不是這個，最重要的是，她學會了如何與男人周旋，用姑媽的話說，那可是一項技術活，你要懂得，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動物就是男人，但最好玩、讓女人最有興趣的也是男人。 　　比如漢斯。 　　漢斯是混血兒，父母是中法，外公外婆是中瑞，有曾經(jīng)的德國租界的房子，32歲，典型的鉆石王老五。投資了地產(chǎn)，很老派的人物，愛聽周璇，常常說自己生錯了年代，他常常叫羅美寶英語名字Anita。 　　羅美寶開始并不知道漢斯是姑媽的情人，那時漢斯總和她調(diào)情，說她生得骨感而美麗。她已開始穿露胸的衣服，最刺激的一次是穿露背裝，整個背全露著，背上文了一朵大蝴蝶。漢斯擁著她跳舞時，叫她妖精。 　　她覺得，叫她妖精，是對她最大的褒揚。 　　漢斯生得美，潘安似的一張臉，輪廓清晰。羅美寶總是覺得，這樣的男人生得這樣好，簡直對女人是一種引誘。 　　跳舞時，漢斯常常把手放在她腰間，捏來捏去。總之，身體的語言只有他們自己明白，他在挑逗她。漢斯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多金，英俊?？墒?，羅美寶知道，漢斯對她，有半點兒真心也是借來的。 　　他們之間，沒有愛情可言，但并不妨礙喜歡。 　　他喝醉了，把她逼到墻角問，你是不是處女呢？ 　　她偏著頭，有點兒凌厲的姿勢，張狂地笑著：不是啊，誰還是處女呢，我才不做處女呢。 　　其實，她根本還是處女。清華男生的手曾游走，但只到小腹就舍不得了。他很真情地說，等待結婚那一天吧，我的天使。 　　可現(xiàn)在，她羅美寶不是天使，她要做魔鬼了。 　　那天晚上，她被漢斯帶去了他的房子，德國人留下來的老房子，陰氣極重。他們在一張柔軟蒼白的大床上做愛，一次又一次，她明明是處女，可分明沒有血跡。 　　這真是定數(shù)。羅美寶想。 　　那是唯一的一次，姑媽跑去英國看兒子，她組織了聚會，然后失身。 　　她篤定自己是處女，卻沒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