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德國人舉行音樂會或演出歌劇的時候,聽眾從來不要求再唱一次;即使是急切地想要再聽一次,然而,考慮到自己是有修養(yǎng)的人士,他們通常都克制著自己,不去要求重演。
國王可以吩咐“再來一次”,那完全是另一碼事;每一個人看到國王喜悅,都會感到高興;至于那承蒙恩諭“再來一次”的演員,他得意和快活到了什么程度,那根本就不用提啦。然而,在某些情況之下,甚至連王命“再來一次”……
這里最好還是舉例說明吧。巴伐利亞國王是一位詩人,他有著詩人的怪癖——比其他詩人更占便宜的地方是:不論那些癖好以什么方式表現(xiàn),他都能夠讓自己獲得滿足。他喜歡看歌劇,但不喜歡坐在一群觀眾們當中看;因此,在慕尼黑,有時候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即當一出歌劇已經(jīng)演完,演員們正在擦凈他們的油彩,卸下他們的戲裝時,一道圣旨降下,命令他們重新抹上油彩、穿上戲裝。不一會兒,國王駕到,來的就是他孤零零一個人,于是演員們又開始從頭演起,將整出歌劇重演一遍,但坐在堂皇宏偉的戲院中看戲的卻只有那么一個人。有一回,他忽然異想天開。原來,在宮廷戲院里寬闊的舞臺上方,在高處人們看不見的地方,裝有一系列錯綜盤旋的水管,水管上鑿有洞眼,萬一發(fā)生火警,就可以使無數(shù)纖細的雨絲從空而降;遇到需要的時候,還可以將水勢增大,形成滾滾洪流。美國的戲院經(jīng)理們,不妨把這玩意兒記了下來。再說,國王是惟一的觀眾。歌劇繼續(xù)演出,戲里有著一個暴風雨場面;模擬的雷開始緩緩震響,模擬的風開始颯颯悲號,模擬的雨開始噼噼啪啪降落。國王的興致越來越高,豪興終于演成狂熱。他大喊道:
“好呀,真好極啦!可是,我要真的雨!把水放出來!”
總管哀求他收回圣諭;說那樣會把珍貴的布景和鮮艷的服裝一起毀了,可是國王喊道:
“別管它,別管它。我要真的雨!把水放出來!”
于是,真的雨被放出來,絲絲細雨開始下降,落在舞臺布景的花壇上和石子小路上。盛裝的男女演員踏著輕快的步伐,勇敢地縱聲歌唱,裝出毫不在意的神氣。國王高興了——他的熱情繼續(xù)高漲。他大聲喊道:
“妙呀,妙呀!打更多的雷!閃更多的電!下更大的雨!”
雷聲隆隆,電光閃閃,狂風怒吼,大雨傾盆而降。舞臺上扮貴人的演員,讓濕透了的錦緞衣服緊貼在身上,齊踝深淹在水里,一面曼聲唱出他們最優(yōu)美悅耳的歌曲,舞臺邊沿底下的琴師像拉鋸般狠命地拉那提琴,漫下來的冷水直灌到他們后頸窩里,而身上干燥、滿懷喜悅的國王則坐在他居高臨下的包廂里,不停地鼓掌,把手套都給拍破了。
“再多一些!”國王吆喝:“再多一些——讓雷聲齊鳴,把水給放足!誰在撐傘,我把他絞了!”
當這一場任何戲院中從未安排過的最猛烈和最有效果的暴風雨終于結束時,國王贊不絕口,他大喊道:
“精彩呀,精彩呀!再來一次,重演一回!”
但是總管終于勸說國王收回了“再來一次”的成命。他說,單憑陛下要“再來一次”,已經(jīng)使我的戲班深受榮寵,這對他們已經(jīng)是足夠的報酬,再用不著滿足他們的虛榮;煩勞陛下費神去重看一遍了。
在接著那一幕演下來的戲里,扮演需要更換戲裝的角色總算走運,其他的演員都渾身淋濕,拖泥帶水,感到好不難受,雖然,那情景卻是再動人也沒有的了。舞臺布景被浸壞了,活門板被泡漲了,此后一星期里再沒法使用它們了。精美的戲裝全部報銷,那場別開生面的暴風雨帶來的小的損失更是數(shù)不清。
那樣演暴風雨,是按帝王的意旨安排的,也是以帝王的氣派執(zhí)行的。但是,這里請大伙注意那位國王的克制能力;他并沒堅持“再來一次”。如果他是一位縱情任性、不顧一切的美國歌劇觀眾,那他也許會讓那暴風雨重復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把所有那些人都淹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