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
紅顏袖亂冷魄殘,
白骨香銷暖淚還;
此生若得雙全法,
南山放馬半世安。
我一個回旋,落在地上,裙擺如花瓣般盛開,一舞,已畢。
琴聲忽的響起,我不可置信的轉頭:他坐于琴旁,輕撫著琴弦。
我喃喃低語:“樂正綾……”
手起,琴絕。
他向我伸出手,我起身撲入他懷中,淚如雨下:“你回來了……你怎么才回來……”
他輕撫著我的發(fā),語氣間盡是寵溺,帶著幾分心疼:“依依……不哭……”
屋外三月春雨,室內檀香裊裊,霧氣縈繞。
我自夢中驚醒,臉頰濕濕的。我竟又坐在琴旁,睡著了??偤薏坏盟迷倬靡稽c兒,好能再見他一面,再和他訴訴相思之苦……如此,我想我睡得再久,都是不夠的。
窗外細雨未停,雨滴落在地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音。好似,又回到了那年三月,細雨蒙蒙的三月。
當年,我以一曲水袖,名滿天下。
傾雙閣的洛天依,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我年少氣盛,自恃舞絕,自不把那些王孫貴族放在眼中,為此,得罪了不少顯貴。
那年三月,剛下過細雨。我與婢子出門踏青,卻在半路被那京兆府尹的公子攔住,竟叫我去做他的妾室,我自是將他罵了個狗血噴頭。
“豎子不長進!枉大人清名在外,卻被你這不爭氣的東西給敗壞了去!無才不考取功名,不為大人光耀門楣也就罷了,若是再這般沒有德行,招搖過市,丟進祖宗的顏面,足以叫你父親為你羞愧而死!”
那公子被我說的面紅耳赤,惱羞成怒,剛要破口大罵卻被一個極為低沉悅耳的男聲打斷:“姑娘真是伶牙俐齒,叫在下好生佩服!”
“樂,樂正將軍……”
那公子驚恐的開口,樂正綾卻并未搭理他,反而對我恭敬道:“在下樂正綾,敢問姑娘芳名?”
這就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樂正將軍,不過爾爾。我冷冷一笑:“妾名,洛天依……”
我想我當初的模樣,定是囂張跋扈至極,卻在那樂正綾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驚艷的味道。
“姑娘竟是‘水袖一舞,艷絕天下’的洛姑娘,久仰,久仰。”
本是一樣的恭維的話,從他嘴里吐出,竟是說不出的好聽,讓我心情大好。
這青,自是沒有踏成。我與碧蕪,敗興而歸。
沒過幾日,樂正綾便遣人邀我游湖,本想著回了他卻想到前幾日他為我解了圍,倒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雖說是去,但我只著了素白的衣裳。
到了湖邊,便被小侍領上了船,樂正綾已等候多時了。
入座,便有婢子奉上了茶,想遞到我手邊,卻被碧蕪攔下:“多謝,我來吧。”
碧蕪接過茶,遞給我:“姑娘,小心些?!?樂正綾瞧了瞧我,笑道:“姑娘,倒是金貴得很。”
我一時語塞,只得接過茶,低頭輕飲,掩飾自己的尷尬。
放下茶杯:“將軍倒是清閑得很,不為國事煩憂,到有這閑心來這里游玩?!?樂正綾放下茶杯:“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可依依,自是不同的……”
我一愣,倒是沒想到他會如此說,還想開口,卻被侍從的通報聲打斷。
“將軍,驚鴻閣的傾傾姑娘求見?!?“請她進來吧?!?“是?!?我頓時氣惱萬分,男人的話,果真斷不可輕信,起身,冷冷道:“既然將軍與佳人有約,那妾就不做那礙事得了,小女子告退?!闭f罷便走。
“依依,你好狠的心!”
樂正綾那幽怨的語氣,讓我與那進船的傾傾姑娘,均是驚呆了。
我一陣窩火,卻是怕他再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來,只得安分的坐回原位。那蘇傾傾倒是也是個極為厲害得主兒,面不改色走到我與樂正綾面前,行禮:“賤妾,見過將軍,見過姐姐?!?正一肚子火沒出發(fā),這蘇傾傾也忒不知趣了些。我挑挑眉,語調溫軟。卻氣勢迫人:“蘇姑娘此言差矣。我爹娘就我只一個女兒,并不曾為我添了個妹妹,況且你我二人年紀相當,這姐姐二字,委實當不得,還是勞煩蘇姑娘,還我一聲洛姑娘罷?!?蘇傾傾一愣,委屈萬分,水眸含怨看向樂正綾。
只見樂正綾微微一笑:“依依言之有理。既然依依不喜你做她妹妹,那你便喚她一聲姑娘吧?!?“是?!碧K傾傾又行個禮,才坐下來。
我心中有些不快“素聞蘇姑娘有妲己之貌,連名門顯貴都稱贊不已?!?樂正綾放下茶杯,對我淺笑:“蘇姑娘美則美矣,又怎及的上依依你淡妝濃抹總相宜?”
那蘇傾傾剛坐下,卻受了這天大的委屈,氣的拂袖而去,而我卻愣在了那里:我聽過萬千的情話,唯有這句,最動聽……
莫知…莫思…
一日,我在榭中起舞,和著琴音,卻總覺得那琴師奏的,仿佛少了些什么。
“下去!”
我頗為煩亂,斥了那琴師下去,倚在紅柱上,微微有些愣神,腦海中驀地閃現(xiàn)樂正綾的影子……
耳邊,卻突地響起了琴音“不是讓你下去嗎,怎么……”
回眸,卻愣在了那里,竟是……“樂!正!綾!”
他沖我一笑“素聞姑娘水袖舞絕,不知可否三生有幸與姑娘,和琴一曲?”
心中微蕩,卻面若寒霜?!白匀豢梢??!?手落,琴響。
我揮開水袖,急旋慢轉。
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眉目如畫,步步妖蓮。一顰一笑,一旋一轉,都嫵媚到了極致。
媚眼半開,朱唇微綻,水袖輕舞,萬千妖嬈。
手起,琴絕。
我一個旋身,落于地面,裙擺盛開,流瀉而曳,
樂正綾起身,緩步到我面前,伸手,我微怔,卻搭上了他的手,起身。
“依依……跳的好看極了?!?他的笑,把我所有諷刺的話都逼了回去。那一刻,草木含笑,山川溫柔。
“此琴,名為焦尾。名琴配絕舞,絕妙。”
自那日起,樂正綾便日日來我的庭院,與我撫琴合舞為伴,外界怕早已議論紛紛了吧。
哪日不見他,便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坐在桌前,撫弄著焦尾。碧蕪為我添了盞新茶。
“已過了響午,將軍怕是不回來了,我為小姐將這琴收起來了吧?!?我點了點頭,碧蕪又道:“邊關又要起戰(zhàn)事了,這才平定了幾年??!”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幾年的繁華不過是表象罷了?!蔽逸p飲了口茶,還未抬眼,便聽碧蕪道:“將軍……”
我抬眼,今日的樂正綾,似乎有些不快……
“還以為將軍不會來了,我去取琴……”碧蕪識趣的離開了涼亭。他盯著我,目光中有說不出的凄涼與哀傷。
“這碧蕪手腳怎的不利索了,我去瞧瞧!”我起身,向“梧桐苑”走去,沒走幾步,便被樂正綾從身后抱住。
“樂正綾,你放肆!放開!”
“不放!依依……別忘了我……別忘了我……”
“樂正綾,你若是再不放手,我……”
我作勢威脅他,沒想到他真的放了手:“依依,你果真對我,沒有半分的喜歡?!?轉身,向來時的路走去,卻又忽的停住。
“若是我活著回來,就算依依不喜歡我,我也會將依依你綁在身邊。若是……若是我死了……你便忘了我吧……”
“樂正綾……”
我背對著他,一字一字念出他的名字。樂正綾也轉過身,看向我。
“樂正綾,我不想年紀輕輕的,便成了寡婦……”說罷,我便進了屋門,不看他欣喜欲狂的表情。
今日,是他出征的日子。
我立在城門之上,看她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山河如虎。
樂正綾也瞧見了我,卻沒什么表示,我沒有瞧見,他的淺笑。
我一直望著他,知道他的身影,消失不見。
這一仗,打了三年。他歸來的那日,正是陽春三月,細雨溫潤。
碧蕪與我,早早的來到了城門之上。
“將軍凱旋歸來,臣民們夾道歡迎,若是傷到了姑娘,將軍還不扒了我的皮?”
大軍,逐漸接近。不知為何,入眼的,卻是一片素白,我的心,沉了下去。
近了,近了……三軍越來越近,最后一眼,血淚漫天。
巨大的棺木,引領著三軍前進,唯獨不見,那登徒子。
見不到千山縞素,聽不見萬里哀哭。
“為何三軍凱旋,主帥卻死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奔下城樓,臉上濕濕的,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撲到他的棺木之上,咬牙切齒。
“你讓我做了寡婦,你盡可高興了吧……”
“你死了正好,我便找個好人家,榮華一世……”
“你死了,我便將你忘得干干凈凈,半分不剩!”
“你……我都說了如此絕情的話了,你怎還不醒……”
“你怎可說話不算話……這世間太痛太苦,你怎么忍心丟下我一個人!”
“樂正綾……樂正綾……樂正綾!”
天人永分,泱泱長恨。
那張琴,我撫了一遍又一遍……
那支舞,我舞了一曲又一曲……
三月雨,下了一年,又一年……
而我等的那個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寄君以相思,問君何時還。
南柯一夢,淚流滿面,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三月初雨……
“在下樂正綾,敢問姑娘芳名?”
“妾名,洛天依……”
生當復來歸,死作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