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諭浰頭巢賊》
本院巡撫是方,專以弭[mǐ]盜安民為職。蒞[lì]任之始,即聞爾等積年流劫鄉(xiāng)村,殺害良善,民之被害來告者,月無虛日。本欲即調(diào)大兵剿除爾等,隨往福建督征漳寇,意待回軍之日剿蕩巢穴。后因漳寇即平,紀(jì)驗(yàn)斬獲功次七千六百有余,審知當(dāng)時(shí)倡惡之賊不過四五十人,黨惡之徒不過四千余眾,其余多系一時(shí)被脅,不覺慘然興哀。
因念爾等巢穴之內(nèi),亦豈無脅從之人。況聞爾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間固有識達(dá)事勢,頗知義理者。自吾至此,未嘗遣一人撫諭爾等,豈可遽[jù]爾興師剪滅;是亦近于不教而殺,異日吾終有憾于心。故今特遣人告諭爾等,勿自謂兵力之強(qiáng),更有兵力強(qiáng)者,勿自謂巢穴之險(xiǎn),更有巢穴險(xiǎn)者,今皆悉已誅滅無存。爾等豈不聞見?
夫人情之所共恥者,莫過于身被為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甚于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怫[fú]然而怒。爾等豈可心惡[wù]其名而身蹈其實(shí)?又使有人焚爾室廬,劫爾財(cái)貨,掠爾妻女,爾必懷恨切骨,寧死必報(bào)。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爾寧獨(dú)不知?
乃必欲為此,其間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為官府所迫,或是為大戶所侵,一時(shí)錯(cuò)起念頭,誤入其中,后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憫。然亦皆由爾等悔悟不切。爾等當(dāng)初去從賊時(shí),乃是生人尋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從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爾等肯如當(dāng)初去從賊時(shí),拚[pīn]死出來,求要改行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dú)⑷曛??爾等久?xí)惡毒,忍于殺人,心多猜疑。豈知我上人之心,無故殺一雞犬,尚且不忍;況于人命關(guān)天,若輕易殺之,冥冥之中,斷有還報(bào),殃禍及于子孫,何苦而必欲為此?
我每為爾等思念及此,輒至于終夜不能安寢,亦無非欲為爾等尋一生路。惟是爾等冥頑不化,然后不得已而興兵,此則非我殺之,乃天殺之也。今謂我全無殺爾之心,亦是誑爾;若謂我必欲殺爾,又非吾之本心。爾等今雖從惡,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除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吾于爾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háo]泣投誠,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收之。何者?不忍殺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于爾等,亦正如此。
聞爾等辛苦為賊,所得苦亦不多,其間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爾為賊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農(nóng),運(yùn)之于商賈[gǔ],可以坐致饒富而安享逸樂,放心縱意,游觀城市之中,優(yōu)游田野之內(nèi)。豈如今日,擔(dān)驚受怕,出則畏官避仇,入則防誅懼剿,潛形遁跡,憂苦終身;卒之身滅家破,妻子戮[lù]辱,亦有何好?爾等好自思量。
若能聽吾言改行從善,吾即視爾為良民,撫爾如赤子,更不追咎爾等既往之罪。如葉芳、梅南春、王受、謝鉞[yuè]輩,吾今只與良民一概看待,爾等豈不聞知?爾等若習(xí)性已成,難更改動,亦由爾等任意為之;吾南調(diào)兩廣之狼達(dá),西調(diào)湖、湘之土兵,親率大軍圍爾巢穴,一年不盡至于兩年,兩年不盡至于三年。爾之財(cái)力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爾等皆為有翼之虎,諒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
嗚呼!吾豈好殺爾等哉?爾等若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無衣,饑無食,居無廬,耕無牛,父母死亡,妻子離散;吾欲使吾民避爾,則田業(yè)被爾等所侵奪,已無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賄爾,則家資為爾等所擄[lǔ]掠,已無可賄之財(cái);就使?fàn)柕冉駷槲抑\,亦必須盡殺爾等而后可。
吾今特遣人撫諭爾等,賜爾等牛酒銀兩布匹,與爾妻子,其余人多不能通及,各與曉諭一道。爾等好自為謀,吾言已無不盡,吾心已無不盡。如此而爾等不聽,非我負(fù)爾,乃爾負(fù)我,我則可以無憾矣。
嗚呼!民吾同胞,爾等皆吾赤子,吾終不能撫恤爾等而至于殺爾,痛哉!痛哉!興言至此,不覺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