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年火 作者：鄧世太 朗讀者：楚歌 年三十兒的火，十五的燈。大年三十兒的重頭戲，是全家人圍坐到火爐邊烤年火，熬年夜?；鸺t的對聯(lián)貼完了。過去的一年，被這道鎖輕輕一拉，年就嚴絲合縫了。它像一道無形的墻，把過去所有的不順，都隔在墻外，把美好和希望，都留在紅彤彤的祝福里。 吃完年夜飯，大門上閂。每間屋子，都點亮一盞燈，所有的地方燈火通明，顯得格外敞亮。堂屋的供桌上，擺滿供品，爺爺點燃香燭，插入香爐。爹負責燒紙。我和弟弟磕完頭，在院內(nèi)放炮，比哪支炮的聲音大，躥的高。妹妹捂住耳朵，在一旁撿炮屑。 火盆上架著劈材，軟草引燃，便吐出熊熊的火舌，平日空曠的屋子，一會兒就被暖充滿了。 爹把院子里碼放的樹橷子拿進屋，上面還掛著冰溜子。濕柴怕猛火，樹橷子架在劈材上，有煙飄出，煪得人冒眼淚。妹妹找來蒲扇，驅(qū)趕面前的煙，口念咒語：煙，煙，別煪我，去煪天上黃大哥。黃大哥，生個蛋，給你姥姥咽干飯。濃煙撲向?qū)γ娴牡艿?，立即引來抗議：把你的煙攆走，別讓它煪我！妹妹嗆他：你就不會換過來坐？ 火鉗是炭火的指揮官，爺爺把它緊緊地捏在手里。我剛伸手去拿，被呵斥：盤（玩）火愛尿床！嚇得我趕快把手縮回，害怕不聽話的火星，突竄到衣服上。 火紅的年火，照著一張張滿足的臉，映紅了夜幕下的房屋，暖透了每個人的心。煙氣消散，水汽升騰，空氣中，彌漫著溫馨和濕潤。 銅壺里的水，咕嘟嘟地唱起小曲。爺爺泡杯茶，給我們講過年的規(guī)矩。從臘月到正月，小孩子不準哭鼻子，更不能打架。見了大人要問候，說吉利話：年豬不能說“殺”，只能說“遷”（音）；不能說流“血”，只能說皮“開了”；老人過世，只能說“老”不能說“死”…… 要是萬一說錯了呢？弟弟問。 壓歲錢會有豁口，裝到布袋里會掉！爺爺虎著臉回答。 爹指揮我和弟弟，輪流為香爐續(xù)香。 爺爺講完規(guī)矩，又給我們講家史：明朝正德二年，先祖楨公從湖北黃安往北走，見光山南沖前有長河，后靠大山，決定在這里扎根。400多年過去了，鄧家人像一滴墨汁，滴落在這張白紙上，從最早的鄧家沖，漫漫洇展到后來的鄧圍孜、鄧東灣、鄧西灣、鄧貼、鄧小寨……一粒瓜籽，埋進泥土里，發(fā)芽，生根，長大，瓜瓞漫山遍野。要不是修建潑河水庫，宗親們被迫外遷，上千人聚在一起，該有多熱鬧！ 爺爺?shù)墓适?，我們似懂非懂。瞌睡蟲，乘機鉆進我們的眼皮。 看著我們開始點頭，爺爺說，年三十兒，守夜，熬年。今晚不睡覺，明早口袋里會有壓歲錢，新嶄嶄的，能割破耳朵！男孩有新衣服，女孩有花棉襖。 新錢，新衣服，都斗不過瞌睡蟲。爺爺繼續(xù)講，明朝有位先人，發(fā)奮苦學，被選進了翰林院。清朝的先人，下雪天賭博，用磚頭重的銀子，換來一壇子上面蓋著草灰的雪，最后輸光了萬貫家產(chǎn)。寫約時，忘記田中間的一口水井，每年正月十五，宗親們送燈時，拿著炮在井沿放……先人的名字，成了我們的耳旁風。 娘提來竹籃，里面裝著糍粑、紅薯、花生，讓我們撿自己喜歡的，放到火盆里烤著吃。 爺爺放松了對火鉗的控制。我把紅薯埋在灰火里，一會兒就聞到一股香味。拿火鉗把它夾出來，兩手互換著搗涼，撕開燙手的皮，一股誘人的香味彌漫開來，伸出舌頭舔一口，又甜又香。弟弟用火鉗夾住一排糍粑塊，不斷地在炭火上燎，焦黃的糍粑膨脹開口，他又去廚房掏點腌辣椒、酸豆角，遞給大人們。小花狗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弟弟，弟弟扔給它一塊，花狗咬在嘴里，黏得張不開牙，只能仰天嗚嗚叫。 雞叫三遍，弟弟妹妹們歪著頭，不是頭靠椅背，口水流到脖子里，就是手里的食物掉到地下。娘把他們抱進被窩，讓我別睡覺，她準備燉豬蹄湯。 我不想喝豬蹄湯，只想和磕睡蟲干一架，就是看不清它的模樣。 迷迷糊糊地，我鉆進了被窩。感覺自己騎上了一匹漂亮的棗紅馬，在寬闊的草地上，使勁地奔跑。 初一早上，拜年人的喧鬧聲把我吵醒。 我鉆出被窩，發(fā)現(xiàn)漿得硬挺的襯衣，整齊地放在枕頭邊，一摸口袋，里面裝著一沓新錢。 我摸著表面硌手的票子，對照亮光，看是否有豁口。 近50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我和弟弟妹妹們都已成家立業(yè)，爺爺已經(jīng)作古。當年的老房子里，只剩下年愈八旬的雙親，頑強地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