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一個偏安于時間邏輯之外的存在，兀自發(fā)生著自己的故事。 故事的流傳總是有著種種的緣由。在這座城市里人們談論得最多的，是有關(guān)于一座藏書樓以及藏書的故事了。 我的床底下，曾經(jīng)有過一些殘缺不全的線裝書。許久以來，我一直期望從中能夠得到某些關(guān)于這座藏書樓的答案，也許是由于我過于急噪的緣故，它們對我也一直有所保留。 錢繡蕓的故事是我在無意間得到的。大體的意思是：她是清朝嘉慶年間寧波知府的內(nèi)侄女，因為想讀一讀天一閣里的書，竟要知府做媒把自己給嫁進了范家。結(jié)果是最終也沒能看到天一閣里的任何一本書，年紀很輕就死了。 我一直不明白錢繡蕓執(zhí)意要嫁入范家究竟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情結(jié)，也不知道這一樓藏書對她而言究竟有多么的重要。也許僅僅是為了那一份對書籍無以化解的心結(jié)？或許只是為了三生石上曾經(jīng)有過的一個舊夢？我說不清楚。 終究她還是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把自己嫁進了范家，嫁給了這座樓里藏著的書，或是藏著這些書的樓。 據(jù)說這座宅院的主人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是藏書，臨終的時候，他把自己的財產(chǎn)分成兩份由后代的兩房挑選：一份是萬兩白銀，另一份則是需要耗費大量錢財保存的一樓藏書。他的長子開口選擇了后者，于是范欽便心滿意足地死了。 也許錢繡蕓的愿望一開始就注定不可能得逞，她所做的一切終究也只能是一種徒勞。因為藏書的原始動機到后來已經(jīng)變得不再單純，藏書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神圣。在此之下，其余的一切都已經(jīng)變得不再重要，一個女人的愿望則更不重要。 有關(guān)于錢繡蕓不能登樓的說法有兩種：一種說法是，族規(guī)中當時已有一條禁止女子登樓；另一種說法是，她所嫁的那一房在當時已屬旁支，沒有權(quán)力登樓。 錢繡蕓也許是沒有意識到這些問題的嚴重性，也許從來就沒有想過，或許根本就不愿意想。她在范家的日子里所抱的一線希冀，是希望也許終有一天，這些門會因為這個“也許”而一扇一扇地打開…… 錢繡蕓終于死了。終于沒能看到天一閣里的任何一本書，郁郁而死。 纖弱的生命周旋于對天一閣的深深渴求，就像翻飛在夢想邊緣的紙鳶，竟是那么脆弱。雖然，她已經(jīng)走得離這座樓這么近…… 終于，不經(jīng)意間我觸動了冥冥之中的玄機，天一閣名字的來歷竟然長久以來就一直隱藏在自己的身邊。 全部的意思就來自于《易經(jīng)》中的八個字：“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這句秘咒的所有含義只不過是借水防火，來免除歷代藏書者的最大憂患，僅此而已。 范欽的這句秘咒，防住了火，防住了登樓的腳步，防住了錢繡蕓，卻終究沒能防住小偷的手。 藏書樓的樓板上只留下了小偷吃剩下的一堆棗核…… 歲月在時光的飄蕩中繼續(xù)地延續(xù)，曾經(jīng)的一切都漸漸地散落了，散落在逝去的流逝中。余下的，是曾經(jīng)的一樓輝煌，以及在一樓輝煌的背后，那一陣陣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