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送我去了機場,在作業(yè)本的想象里,你沒送我,但你送了。
我們籌劃離婚一年多,而結(jié)婚只想了一個禮拜。
好吧,就從這一天說起。
那天北京下了大雪,很奇怪的天氣,春天里下大雪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們一起生活兩年多,一場大雪掉下來,感覺什么都被蓋住了。
作業(yè)本說得對,你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在一起,又不明白為什么要分開。
坐在車里,沒有要去巴黎的喜悅,也沒有告別北京的悲傷,平靜,超級平靜。
也許我就是一個永遠沒有激情永遠看起來無所謂的人吧。
雪很大,剛開始下的是泥,北京剛剛開完兩會,國家換了新的領(lǐng)導(dǎo)人,
人們都在談?wù)撨@些,可這跟我們有多大關(guān)系呢?
我們,這兩個字,就要變成你、我了。
時間把你、我變成我們,用了兩年,
歲月把我們變回你、我也用了兩年,
大概所有的一輩子要在一起都是在一起一陣子吧。
機場高速兩邊到處都是追尾的車,慘不忍睹的趴在路邊。
要分開的人們?yōu)槭裁炊际沁@樣迫不及待呢?我搞不懂。
你還跟我開玩笑,千方百計的逗我,我就是開心不起來。
你知道人生最怕的是什么嗎?就是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我也在應(yīng)付著你,你我好像都在找一句臺詞來告別。
但這句合適的臺詞話始終沒有出現(xiàn)。
終于到了機場,那天是出了太陽還是沒出,我不記得。
我的行李超重了,你胖乎乎的身軀離開柜臺,穿過人群,穿過隔離帶,穿過空氣,走到繳費臺,付了900多。
你穿著靴子穿著牛仔褲,可笑的是你還穿著襯衣,襯衣是你女朋友買的吧,看起來好合身的樣子。
沒有嚴肅告別,也沒說再見,大概大家都知道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我輕輕離開你的視線,你安靜的看我走出你的視線。
我好像永遠都看不清方向,分不出明細,這些年就這樣過來也不錯。
我沒有去看安檢通道,糊里糊涂就走了過去。
你在后面喊我,我以為你舍不得我。
我努力調(diào)整五官,調(diào)整呼吸,
我不是美女,我個子不高,臉上還有幾個雀斑…但我想要給你留下一個不難看的表情。
我回頭,轉(zhuǎn)過身來。
你向我揮著胖胖的手,哦,原來是揮手道別。
我也對你揮了揮手,然后轉(zhuǎn)身繼續(xù)走。
以前我覺得“一轉(zhuǎn)身就是一輩子”是一句太傻的話。
但此刻覺得沒那么傻,有些話要放在合適的環(huán)境下才有殺傷力。
可能是背包太重了吧,一轉(zhuǎn)身差點摔倒。
然后我繼續(xù)往前走,你這個大傻瓜,又開始喊我。
我沒回頭。
你還在喊,機場好多人肯定都在看你這個胖子。
為了不讓陌生人覺得你傻,我再次回頭向你揮手道別。
然后你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指向右方。
那里有一個箭頭,我一看噗嗤笑了,我走向的竟然是國內(nèi)安檢入口。
謝謝你,最后一次為我指路,我是個路癡,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怎么從三里屯到東四環(huán)。
等我走到國際通道,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打算的轉(zhuǎn)過身來,
一本正經(jīng)的向你揮手告別。
你還是那么胖,你刮了胡子,臉上干干凈凈。
你穿著臃腫的羽絨服顯得你更加的胖,我不明白你跟你的朋友作業(yè)本為什么總是喜歡把自己搞得像一個粽子。
我也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纯偸窍矚g吃甜的東西,你們那么胖還都不自卑。
你的牙齒很白,隔了一百多米我能模糊的看見,你兩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的表情很奇怪,在你眼里我好像是去巴黎上高中,我明明是去讀研究生啊。
你站在那里,再次舉起手,你不用舉那么高的,我能看見。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突然覺得背包更加沉重了。
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頓了頓,穩(wěn)了穩(wěn),停了停,再也沒有回頭的走進安檢口。
他們讓我拿出電腦,嗯,你給我買的。
他們讓我拿出手機,也是你給我買的。
他們讓我拿出IPAD,也是你給我買的。
安檢員讓我脫下的外套,也是你買的。
安檢很快結(jié)束了,我繼續(xù)往前走,好像所有人都在看我。
我慌里慌張的背包就沖破拉鏈,撒了一地。
我把它們?nèi)咳M背包里時突然想起:我嫁給你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緊張過。
我怕你會沖進來,又渴望你沖進來,一把抓起我說:滾回家去。
但你沒有。
看時間已經(jīng)開始登機了,我還沒有找到登機口,背包太重了。
你的電話打過來,告訴我登機口在幾號。
轉(zhuǎn)了幾個彎,我確定你不會再看見我了,我很輕松的放下背包,開始找你。
我知道我不會再看到你,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過來,我一下搞不懂我為什么要去巴黎,
而我討厭的北京突然是那樣美好。
我想起你帶我去胡同里吃羊肉串,
我想起我們一起做過的重慶火鍋,
我想起東直門下的鹵煮店,
我想起三里屯的人山人海,你用肥胖的身軀擠出一條路,我無所事事的跟在你身后……
我想起你胖胖的臉,不帥,沒有線條,你的大腦殼…我才發(fā)現(xiàn),這些,我以后都不用見到了。
巴黎不會太擁擠,我這樣告訴自己。
機場廣播里開始喊我的名字催我登機,我甚至以為是那聲音是你。
“滴”的一聲,我完成了最后一道手續(xù)。
我將要有十幾個小時,不能用手機,不能上網(wǎng),不能跟地面的人有任何聯(lián)系。
空少開始介紹安全須知,我看著艙門。
我在想,如果你沖過來把我攔下那我托運的行李該如何是好?
我一直盯著緊閉的艙門,
我害怕響起砸門聲,
我又盼望響起砸門聲,
但是沒有。
飛機開始滑行,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盼望,有的人去旅行,有的人去探親,有的人去買東西,他們都好快樂的樣子……
北京不是經(jīng)常堵車嗎?為什么你送我去機場還下過大雪卻沒有堵車?
北京不是剛剛下了大雪嗎?為什么去巴黎的飛機沒有晚點?
今天不是取消了好多航班嗎?為什么去巴黎的飛機沒有被取消?
飛機沖上天空的一剎那,我好像看見你在北京的某個角落向我揮手,我的手指動了動,沒有舉起來。
我知道我舉起手,他們會詫異的看著我,覺得我神經(jīng)質(zhì),覺得我是一個有問題的人。
飛機沖破云霄的那一刻,我想,管他們呢,我舉起手,像你看得見我,我看得見你一樣,兩只手,隔空揮舞……
你留在北京,我去了巴黎,有時候我不得不承認,當(dāng)愛情退卻消失,有種叫親情的東西,像刺一樣扎進心里,它逼迫我們:將已經(jīng)變成你、我的我們再次鏈在一起,用最疼的方式。